月心説

多情应笑我

蹈火

星陈


*
星熊好大力气把脸色收拾平稳,在电梯里睇见陈,又差点溃不成军——谁叫小情侣还在冷战,一时谁也不愿见谁。陈每逢工作日必化淡妆穿制服,扣子扣到进无可进,奈何美人如玉,寸肌寸金。星熊见过她最风情万种的样子,也就不屑她强硬死板的装束,但还是忍不住饧眼偷看,却不见了陈脖颈上的小金龙。这根吊坠是两年前陈生日时星熊赠的,花掉她两月工资——好不舍得!陈喜欢小金龙喜欢得紧,日日夜夜不离身,连星熊都要醋它。今日将其打入冷宫,也是怪陈怒从心头起。见这般情状,星熊咬碎一口银牙,不知是爱还是气。早高峰人流汹涌,电梯层层上升,来往人一口一个“陈sir”、“星sir”,惹得气氛更加尴尬。偏陈个子小,又被无心人往星熊身边挤,乳房顶着星熊手臂,娇挺。星熊脸一红,待电梯开门,也不管是不是她的楼层,抬脚便往外走。抬头望见诗怀雅,对方意味深长一笑:星sir,黑眼圈好深,昨晚闹得不轻哦。


滚咯。星熊道。


星熊自认和陈恋爱五年,从来没这般大吵。陈是星熊的上司,明丽不似凡间细女,也颇不近人情,嘴皮子磨得十分利,一般人不敢轻举妄动。星熊初次见她时长发刚漂绿,被她上上下下裁度,最后用鼻腔里的一声冷哼,明晃晃地要轰她走。星熊吃了瘪也不恼,反而笑嘻嘻地又贴上去:陈sir早,今天查乜啊?陈飞星熊一个眼风,把案卷拍到她面前:二十五号上午发现嘅,初步调查判定系自杀。


星熊接过案卷,研究三分钟,笑道:自杀?笑死人咯。怎么自杀?这里系出名嘅三无小区,无监控、无监管、无正常职业人,看屋内装饰很简陋,家里很不宽裕吧?吸毒把钱败光,一件衣服也要穿好几年,你看他右手手肘磨损较左手明显严重,估计右撇子。右撇子怎么往左太阳穴上开枪?Suiside my ass。怎样啦,陈sir?


陈终于正眼瞧她,往办公桌对面一指:坐咯。说着套外衣准备去勘察现场。她在门口突然转身,冲星熊盈盈一笑,多少花火光艳、蜜糖刀剑。星熊看得一愣,两团心火直烧,百种心绪直飘,恨不得一下跟陈百年好合白头到老。星熊打定主意追她,追的叫一个翻天覆地,死乞白赖拐了诗怀雅当僚机。陈查案星熊打下手,陈上火线星熊当盾牌。不知是哪一点更撩拨了陈的心弦,在一次任务结束的夜晚,星熊借酒壮过胆,把陈扑在江边的栏杆上:陈sir,我系真钟意你。陈别过头:你知唔知我前日刚失了下属,他才二十五……唔要往我伤口上撒盐啦,等下我跟你翻脸。星熊欢喜道:好好好,都怪罪我,但我怎么忍得住?我唔撒盐,你就放我当你跟前一条撒娇卖乖嘅宠物狗,给你舔伤口,遂唔遂你意?陈忙掩星熊的口:扑街啦你,你怎么做得宠物狗,你系我……星熊没等她说完,低头索吻。陈嘴唇好软,在星熊齿列间化成一滩蜜水。


陈说:你身上有Versace嘅香水味。


他俩腻了三年,在塔露拉出现前。塔露拉是毒枭新人,手眼通天,一举整合了东南亚零散毒贩,农民、土地、武装齐备。星熊对塔露拉的往事有所耳闻,人道她是陈的警校同级生,彼时二人形影不离、浑似一体……没想到他日分道扬镳,在陈心尖添一道伤,日子过去越久越难忘。陈铁了心要抓塔露拉回港,要亲自审她、亲自毙她,亲自哭她。星熊知她决心,只没料到如此强硬。陈秘密招高层开了会,劈头盖脸一句话:我要去当卧底,谁赞成,谁反对?


星熊恨得牙痒,奈何陈是她上司,也不好公然顶嘴反对。散会后,陈走得又快又急,星熊挤开人群,死死拉住她。我反对咯,星熊讲,你为咗谁?塔露拉?她系你旧日挚友。我呢?我算乜啊?你系我条女。塔露拉识得你嘅脸,铁定会给她马仔看,你赶上去搞乜,去送死啊?


陈对她摇摇头:你唔懂嘅,放手。


陈两根手指一下捏住星熊手腕,用了十分力,痛极。星熊压下粗口,陈已从她手中溜去,只留指甲在她掌心一挠的痒意。星熊整个下午都没见她,下班时间在她办公室门口候到人散尽,只等到清洁工阿姨好心来劝:陈sir走好早,说有大任务在身。


什么任务?星熊头昏脑胀七窍生烟,回到和陈的合租房里,不出所料一片冷清。冰箱里徒有肉丝和白菜,蔫了吧唧,好歹还可做下酒菜。星熊打开油烟机,热油,下肉丝,紧接着焦香、嘈杂、热气。关了火后要装盘,然后万籁俱寂,几乎像讽刺你刚分了手。星熊把盘子摔在水池里,拨通了诗怀雅的电话。靓女,她讲,出来喝酒?


话筒里传来诗怀雅懒洋洋的声音:星sir好大方,要记得买单。


他们约在路边摊,点啤酒和烤串。星熊两大瓶下肚,又端来冰激凌。她挖了一勺在嘴里,甜和凉都太激烈,头猛一下钝痛。诗怀雅小口小口把串上肉抿掉,见星熊扶着额,嘴唇发红,便笑问:星sir,睇你好衰样,后悔追她咯?


叼你,星熊啐她一口,唔可能。我爱她爱嘅要死,为她趟刀山都肯去。


冰激凌丝丝化开,成浓稠浆液,在玻璃杯里一荡一荡。星熊把烟灰弹在里边,诗怀雅用长指甲一根根剔着蓬松刘海,轻轻瞟她一眼,叹道:好多苦楚。星熊没再理她,拿牙签玩出花。她对陈一时爱重,走到今天这一步,酿成难以挽回的大错。星熊又觉口渴,点来的啤酒早饮尽。她看看冰激凌,竟想捞出烟灰。诗怀雅忍不过,把自己的水果芭菲推到她面前。星sir,听我一句忠告,你唔要阻陈sir。诗怀雅拍拍短裙起身:毒贩常在酒吧接头,陈sir段位好高,你远唔及。Order系order,脏活累活都系差佬嘅活。账我付咗,你早回家,免宿醉咯。


星熊深一脚浅一脚地踩上自己的摩托,冲她摆摆手,谢她请自己一顿酒。霓虹灯熠熠生光,半夜江风吹来好凉爽。她到家就钻进浴室,衣裤也不脱,开了花洒,兜头浇下来冷水。星熊大口喘气,好像要溺死的鱼。水转热,水雾漫起,星熊醉得不清,可仍知有人拉开玻璃门站到她面前。那人拧她手臂:痴线,你要死,喝咗多少?


好忙喔陈sir,家也不回。星熊眯起眼,点啦,还有空抓酒驾。


陈拽住星熊的领子,不说话,只是狠狠亲她。花洒没关,两人衣服通通被打湿,贴在一起是情热的触感。星熊从她肩胛骨顺着腰侧一路往下摸,停在胸脯开始浑圆的地方,右膝挤在她双腿中央。陈哑着嗓子,手撑在星熊腹上:你要感冒?去床上咯。水珠湿重,星熊眼睫微动,透出亮碧色虹膜,更胜顶级祖母绿。她抬手去抚陈的脸,零点七五分怒火,一分醉意,八点二五分柔情:感、感冒你还去唔去做卧底?去,当然去。陈sir,你唔知自己命贵,那知唔知我情深意重?陈没回话,半搀半抱把她带到床上。她讲:星熊——


星熊堵她:嘘,陈sir,有些事你唔要话,我也唔爱听。


第二天醒来,星熊头疼欲裂,好容易起床。梦中场景剐着她脑仁,一刀一痛,唤人清醒。她想陈当了卧底,毒知唔知该假吸?要是被发现了,如何保住一条性命?她要锻炼体术,塔露拉马仔觊觎她美色,她要会反击……赶到警局,恰好在电梯里撞上陈,楼层又走错。捱到傍晚,星熊蹭到陈的办公室门口,陈刚涂完黑色指甲油,贴了水钻,正在挑选卧底的衣服,孔雀蓝的丝质衬衫,白色热裤,显得两条长腿愈加长。博士围着她转了一圈,抱着手臂说笑话:陈sir,你不似陪酒妹,倒像婚姻受挫夜半买醉女金领。众人笑,陈也笑,氛围表面轻松,内里暗流涌动。卧底是份狗不理的活,九死一生。陈已是警局大领导,为了塔露拉竟愿下海。星熊凝视她,碰上她的眼神就转过头,又借玻璃反光看她。陈进更衣室换了一套,露脐黑色抹胸,领口好低,文胸托出一条深深沟壑。正红的唇蜜,肤白如雪。诗怀雅等她踢掉平底鞋,捅了捅星熊的腰,在一旁小声嗤笑:星sir,睇喂,你条女靓哦。星熊扭头离开,后脚刚走,前脚去找了博士。


博士,她讲,这次卧底行动我死活要入嘅。


我知,博士拍她肩膀,阿陈要去,我也唔阻你。你食未?我跟你去食晚饭啦,阿陈还要准备准备。


夜店里灯红酒绿,人影灯影交替闪烁如鬼魅。星熊坐在角落,暗中注视陈拨弄耳上流苏吊坠——微型窃听器。星熊和诗怀雅干点了两杯雪碧,加了薄荷和大冰块,谁叫任务期间不许饮酒。陈确实是天上掉下百年一遇的美女,不到两分钟就有男男女女来搭讪,坐到陈身边,色色地摸她大腿。星熊切齿,诗怀雅扯住她的肩膀:冷静喔,星sir,任务第一,任务第一。星熊看陈一颦一笑,饮酒如饮水,正要慢慢松下身体,耳麦里传来博士的声音:Attention,九点钟方向,系塔露拉马仔。


乜名啊?


好有文化喔,博士云,叫浮士德。


星熊沿着博士指的方向睇,那马仔浮士德好像还是少年郎,墨绿头发墨绿眼珠,瞳心一点红,似狙击枪准心。他面色青灰冰冷,慢慢贴近陈,不像泡妹的模样。星熊心中大叫不好,行动百分百已经暴露。电光石火间,陈忽地一个闪身,三发子弹落空。星熊杀心暴起,生死置之度外,掩体也未找,冲着浮士德的眉心就是两枪。五声枪音落,夜店里早一片兵荒马乱,诗怀雅生生地把星熊的头往下按。你唔想活,我还惜命!她怒骂星熊,陈sir那嘅身手,那傻仔死也活该!


星熊挣开她:她穿高跟鞋,没枪没刀,你叫我哪里放心。


陈老早蹬掉了高跟鞋,算着浮士德的剩余子弹数斡旋,赤脚跟浮士德贴身打两个回合,也不见落了下风。浮士德似乎接到的紧急命令,不工近战,也无意恋战,即刻就想离开。陈怎会顺他的心,想他枪弹用尽便飞身扑向他。谁知浮士德左手还藏了袖珍枪,本以为陈要被击中,半路冲出星熊,把陈推飞两米远,用胸口连接三发子弹。浮士德看全中靶心,也不多纠缠,跑出夜店,门口赫然是接他的车。贴了黑膜的车窗一点点摇下,露出塔露拉的脸,风撩乱她的灰发。


晚好啊,她敬礼标准,有劳陈sir费心。


陈无心顾塔露拉,随她一骑绝尘。她抱着星熊,眼圈似红非红。星熊朝她眨眨眼,缓缓扯开上衣:三根肋骨不亏。陈sir,我有好好穿防弹衣喔。


痴线,陈弹她额头,谁要你来救我?


你系我条女,星熊捉住她的手,我不救你谁救你?让你和我大吵大闹,摘下小金龙,耶稣也不佑你嘅。


陈说:闭嘴咯,痛死你。


陈接着说:星熊。


嘘,星熊捏了她的腿一记,我懂啦。我睇见塔露拉咗,她不留情面,系真要你死。但你知唔知,我可以为你去死。


她又重复了一遍:我可以为你去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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